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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來西方的資本主義科技思想藉著歐美國家洋槍大砲的威力壟斷全世界思想界。從此之後亞洲人，無不以西方為宗，致力於引進西方的生活與科技概念。經過一段時間，慢慢地也會發現我們自己的生命樣態，不見得依照西方的科學邏輯在進行。
日本明治天皇時代極力引進西方先進國家的科技。德國人貝爾茲博士到日本傳授西方醫學。他住在東京時經常坐人力車。人力車夫個子矮小，卻必須載送高頭大馬的他，而且車夫吃的是寒酸的梅干便當。他覺得不可思議，因此每天請人力車夫吃牛肉。剛剛開始，車夫很高興。但過了幾天，車夫拒絕他的好意說：「謝謝您的招待，我還是不要吃牛肉，因為這幾天拉起車來，總覺得上氣不接下氣，喘不過氣來。」
究竟是粗菜淡飯的好，還是滿桌雞鴨魚肉的好，從食物營養學的角度，似乎沒有人能夠找出一個理想的模式，針對這個問題評估探索。西方科學的能力其實相當有限。最明顯的例子像是嗜好品的茶葉，儀器分析出來的結果會跟人的官能品嘗分析有很大的出入。近年來醫學進步到都可以進行器官移植，可是我一直認為這樣的技術，古早的中醫應該早就有這樣的技術，只是被列為奇技淫巧之末，所以成為不傳之祕技。去年報紙報導，美國有位接受心臟移植者突然變成很會畫圖，他覺得很奇怪，後來慢慢追蹤到捐獻心臟者的媽媽，才知道捐心人是一個業餘畫家。繪畫是一種抽象能力，它應該是存在大腦裡面，由大腦下達命令給手，手再畫出圖案，這個程序一直都是西方醫學的認知。心臟怎麼可能會跟繪畫能力產生關係呢？而且繪畫能力還經過心臟移植轉入另一個人的體內！畢竟眼睜睜的事實卻擺在眼前。台語說：「這個人心肝真歹！」，這句話是說他心臟不好，血液循環差嗎？還是說他心眼壞，心思不正呢？東方佛家與道家很早就有如此的概念，而且我深信，不會是偶然的。現在是台灣學西醫的人願意不願意學習接受這項事實罷了。
東施效顰
《莊子․天運》：西施患有促心症，發作時雙手護著心頭，柳眉深鎖，越發讓人憐愛，鄉民都以為更美麗。隔村有位醜女叫東施，想學西施，便模仿她的動作，結果是有錢人看到了，趕緊關起門來，沒有錢的人看到了，趕忙拉著妻子快步走開。東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一味無來由地模仿，只招來醜人作怪之譏。
四十年前，我們若聽聞到一個人得癌症，他必然是四十歲以上的人。但是現在醫院裏躺在病床上的癌症病患，年齡層可以降到十一、二歲。如是諸多的社會文明病是醞釀台灣有機農業的基礎，因為有需求，才會創造供應。
大概有不少人會和我一樣，總會想起小時候，阿媽種的菜，那種今日不復見的原鄉菜香。或許有人認為，「厚古薄今」是人類的通病。本來我也一直擔心自己會有如此的偏見，只是十六年的有機農業推廣生涯中，深刻體會到過去與現今的差別。今日台灣餐桌上的蔬果與四、五十年前的確是「貌似而神離」，只有外表看起來很像，裡面的質感與養分可就差別不少。這是現代版的東施效顰的後果。
二十年前，在德國唸書那段時間，經常和同事辯論。三佛五時就拿日耳曼民族滅亡西羅馬帝國作話柄，消遣德國人是野蠻人。有一次，朋友被我惹毛了，他說：「好！吳先生您經常說我們西方人是野蠻人，您說，今天您們東方人從頭頂到腳下，哪一樣不是學自我們西方的。」晴天霹靂，這一擊讓我啞口無言。不是嘛！物理、生物、化學、數學等，哪項不是西方人的產品，就連哲學也是言必蘇格拉底，經濟學則是大師彼得杜拉克。邯鄲學步的結果是，忘了我是誰，而不會走路。
近數十年來，我們不假思索地大量移植西方先進國家的科技，卻忽略了在地的生命主體思維。農業上最明顯的是引進化學肥料與農藥的耕作概念。實行四、五十年下來，我們的問題比起別人還要嚴重。
1950年美國每一農場平均85甲地，每人平均耕種21甲地。到1990年時每個農民平均耕種面積增加到85甲地，此後一直維持這樣的數目。台灣耕地在日據時代；1920年（大正五年）每農戶平均面積1.77甲地，換算成農家人口每一人平均耕種面積為，0.19甲地，1998年每農戶平均面積為1.1甲地，個人耕地則為0.23甲地。從個人可以分配到的耕地，美國經過四十年從21擴大到85甲地；台灣則是經過八十年一直環繞在兩分地上打轉。由於是大農規模，美國農業經營必然要依靠大量能源來操作機器，並且施作以簡便的化學肥料與農藥。一個美國農民如果種85甲地的葡萄，他要請人工來幫他的葡萄套袋以防治果實蠅攻擊？還是裝上管線，時間一到，全面噴灑農藥比較方便吧！台灣一對農業夫婦種植4分地的葡萄，我們是否有必要學習他們大農的做法？
資本主義的化學農業
1850年代德國化學家利比錫（Justus von Liebig）使用硫酸和骨粉一起作用抽出過磷酸鈣，這是文獻歷史上首見的化學肥料。農業上使用磷與鉀的化學肥料可以說相當早，但是大量使用化學氮肥則是二次大戰以後的事情。第一次大戰時，德國人哈伯為了戰爭的需要，成功地把空氣中的氮氣和氫氣合成氨氣，再氧化製成硝酸鈉，填充炸藥。化學工程合成氨氣，是人類歷史一項偉大的發明。在這之前，這完全屬於鬼斧神工的自然之作。天空打雷，閃電釋放的能量會把空氣中的氮與氫合成氨，溶解于水氣，隨著雨水降下，滋潤植物。
二次大戰時，各國的化工廠紛紛致力於生產氨作成火藥。戰爭結束了，不再需要火藥了，但是這些工廠並沒有關門，仍然繼續生產氨氣。只是他們必須找另外的出路，來消化氨氣。腦筋便動到農業這個產業來了。於是他們組織配合起來告訴農民，化學肥料可以增加產量，降低成本。事實上，一開始的結果也真的是如此，因為長期使用綠肥、堆肥、大肥等這些天然資材耕作的土地，含有相當量的有機質，剛灑上化肥時，相乘作用的確促成作物生長。但是一段時間下來，地力消耗殆盡，化學氮肥就成為負面因子，尤其是從品質的角度出發來考量。
現階段的高山茶可以說是一直在重播過去這段歷史。每一處的高山茶剛剛開發時品質都很好，五、六年後就走下坡。因為剛開山時，清除砍伐樹林之後，留下豐富的土壤有機養分，只要灑上化肥，即可培養出很好品質的茶葉。但是只灑化肥沒有補充土壤有機質，很快地庫存的土壤有機質便消耗掉了，茶葉品質就下降了。這座山頭壓榨完了，就換下一個山頭了。不僅高山茶如此，像是梨山水蜜桃被拉拉山水蜜桃取代，也是肇因於同樣機制。
四、五十年前作物栽培沒有甚麼化學肥料可以利用，都是就生活周遭垂手可得的天然資材加以利用，產量當然不能跟施用化學肥料比較，卻是相當美味可口，病蟲害也不多。由今天施行不使用化肥化藥的有機栽培中，我們體會追蹤回來過去這種栽培方式的優越性。現今社會由於糧食充足，營養攝取過度，引起相當多的生活文明病。「物必自敗而後腐」，同樣在農作物栽培方面，也因為化肥供應相當充足，並且施用方便，尤其是氮肥，作物也是營養過剩。係之而來的是病蟲害四起，再使用化學農藥來對治病蟲害。如此不僅造成環境負擔，也影響人體健康。
生命本土化
張湄，浙江錢塘人，清帝國乾隆六年任巡台御史巡視台灣。他有一首詩描寫台灣的氣候與中國的不一樣。
「少寒多燠不霜天，木葉長青花久妍；
真個四時皆似夏，荷花渡腊菊迎年。」
中國內地的夏荷秋菊，到了台灣全走了樣。農曆十二月的臘月會開荷花，農曆正月有菊花供上神桌，這不是現在的產期調節科技的能耐，而是氣候環境使然。同樣的荷花到了台灣的環境，生命自己會找出路，學會適應本地的環境，「年深外境猶吾境，日久他鄉是故鄉」，它就不是在薰風送爽的夏天開花，而是農曆十二月的寒冬開花。
清朝性靈派詩人袁枚曾經在農曆九月份患了瘧疾。醫生把陽明經瘧病誤診成太陽經瘧病，給錯了藥，結果嘔逆頭眩不止，胸中血氣僨起。後來找對了醫生給了幾片西瓜，才將病情控制下來。西瓜消暑利熱，素有天生白虎湯之稱，在台灣四季有產，不用擔心找不到。清帝國康熙年間，郁永河到台灣購買硫磺時就已經觀察到：「西瓜盛於冬月，臺人元旦多啖之，皮薄瓤紅。」現在我們農曆過年時可以吃到西瓜，一點都不稀奇，三百年前就已經是如此了。
生物的生存受到環境的影響，一個生物品種的潛力如何，我們無法清楚。我們僅能就其所處的環境，觀察它的生長樣態，而加以利用變化。而這中間，氣候風土是無法改變的，肥料與水分管理是可以人為改變的。以前我們的耕種方式，都是利用天然資源，像是綠肥和堆肥等。接受西方的化學農業概念之後，我們反而受害嚴重。美國式的大農操作必然要使用化肥化藥。他們不得不如此，因為面積廣大，無法細膩精緻地耕作。但是我們也在小農規模的土地使用化肥化藥，把我們的作物品質拉下來跟他們一樣低，那是自甘作賤。大農操作雖然產品品質低，卻可以用產量來彌補，維持所得平衡；小農把自己的品質降低，有辦法用產量來補足收益嗎？
化肥盛行以前，我們有一部分用的是糞肥，惜福納德，天道循環。採用化肥之後，不再需要大肥了？那就用馬桶化糞，再來個污水處理廠，然後排出大海。暫撇開人體排泄物，台灣每年就有兩千萬多公噸的生物質廢棄物，包括；禽畜糞、農作物殘體、家庭廚餘、果菜市場廢料、食品工廠可用廢料等，但是有效利用率還不到十分之一。若能好好利用製成堆肥（堆肥化過程產生高溫，可以殺滅病源菌），資助弱勢農民改善土壤肥力，則作物自然健康，農藥使用相對地會減少，有益於消費者健康，並且減少健保費支出。
有機心靈
1950-60年代，台灣農家本業收入還有非農家的70%。1970年代經濟起飛後，政府美其名工業扶持農業，實則犧牲壓抑農業，農業收入逐漸降低至非農家收入的40-30%。本來傳統式的耕作，作物品質還可以維持一定的水準，導入化學肥料，品質劣化，發生病蟲害。病蟲害的發生是一個信號，告訴我們作物營養有問題，作物的生長環境有問題。沒有從根本入手去改善，卻用農藥來抑制病蟲害，當然維持了作物的長相，實際卻是「華麗其外，敗絮其中」。農藥的使用保證產量不受影響，諷刺的是「風調雨順」時，產量大出，一堆劣質品只好捉對廝殺，削價競爭。今日的台灣，如果希望農產品有好價格，只能寄望颱風天災來調節產量。但是真的颱風來時，又是幾家歡樂幾家愁。青蔥一斤四百塊，價格好的帥呆了，可是誰賺到了？
台灣工商業發達，因為一直有人才投入這些產業。人才也要一日三餐，而農村經濟沒有足夠的誘因吸引人才投入。一個沒有人才的產業，它的產品品質會怎麼樣？可想而知。但是不要忘了，這些產品都是消費者消化掉的。
「在家不會迎賓客，出外方知少主人」。家裡有訪客來了，不懂得盡主人之誼，哪天到外頭去，也沒有人會招呼你。對別人不好，別人當然對你不好，這是互為因果關係的正常現象。消費者壓榨農民，處處跟農民計較，農民當然也會跟消費者計較。農民跟土地作物計較，土地作物當然也跟農民計較。如果你不願意去從事農業生產，想一想有誰真的能「歡喜作，甘願受」承擔這一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唯有消費者能以合理的報酬肯定農民的努力，農民有足夠的經濟力改善生產環境，才能回報消費者以健康自然的食物。最後的受益者還是回歸消費者自己。「利他」的最終結果是「自利」。
《呂氏春秋․上農》：「民農則其產復，其產復則重徙，重徙則死其處，而無二慮。民舍本而事末則不令，不令則不可以守不可以戰；民舍本而事末則其產約，其產約則輕遷徙，輕遷徙則國家有患，皆有遠志，無有居心」。商人只有利潤的觀念，到處追逐利潤，他們可以居無定所。尤其是現在，只要一張塑膠卡片，就可以輕易帶走財產。土地是農民的財產，土地是無法搬走的。若有人要侵占他的財產，農民會拎起鋤頭跟他拼命。所有的產業中只有農業跟土地具有解不開的宿命。因此先進國家沒有人敢說放棄農業，因為農業就是國防的一部分。這條東亞不沉的航空母艦—台灣，島民能學會尊重農業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