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谷

台北醫學大學

公共衛生學系

一、前言

北醫學輔中心，在2006年的春分（當年的春分時間點在三月二十一日下午2:30，當天日夜平分等長）過後，為導師們舉辦一次生命與山水相戀的研習營（3/25~26），地點在苗栗三義西湖渡假村。有道是：「木雕的故鄉在三義，三義的美在西湖」，希望從大自然體驗出自然與生命之互動。這回請來陽明大學林一貞教授作專題演講，題目是：「花園的召喚－園藝治療初探」。此渡假村有人工整理出來精緻的凡爾賽大花園，以及多處的小花園，事實上整個園區就是一個天然的大花園。這回所感受的，超越園藝的領域，每一花、草、樹木都在向人們召喚。貝多芬《田園》交響曲（‘Pastorale’, Symphonie Nr. 6）五個樂章中^（註），將心中對田園的喜悅氣氛譜入。以下擬就園區巡禮、生命樹、花的世界、寸草心、綠野仙蹤等五個主題敘說個人這回的感受。

註：貝多芬《田園》交響曲內容(F大調, Op. 68, 1808, 38歲時作)

第一樂章：<抵達鄉村時的愉快氣氛>(‘Erwachsen heiterer Empfindungen (Gefühle) bei der Ankunft auf dem Lande’)，奧地利的田園風光。

第二樂章：<小河邊的風景>(‘Szene am Bach’)，小河水流動，歌詠出最安詳優美的旋律，小鳥也歌唱。

第三樂章：<農民愉快的聚會>(‘Lustiges Zusammensein der Landleute’)，農民愉快跳舞，樂師助興演奏；雷雨欲來。

第四樂章：<雷雨和暴風>(‘Gewitter, Sturm’)，遠方傳來雷聲，不久演變成激烈的暴風雨。

第五樂章：<牧歌>(‘Hirtengesang, Frohe und dankbare Gefühle nach dem Sturm’)，暴風雨遠去，陽光露臉，田園豐饒、和平、喜悅。

二、園區巡禮

在此早春的時節，細雨春雷，春風拂面，不冷，但有點涼意，有雨水且多霧，是負離子與芬多精最豐富的時候，整個山谷一片綠意盎然，真不愧是「度似春風常長物」，在煙雨濛濛的詩境中，由衷地喊出「好一個美麗的山谷，佳谷」。晨間6~8時園區的巡禮，包括凡爾賽花園、恐龍世界、霧亭（觀音亭）與靈山洞、綠野仙蹤、油桐步道、蛇木蘭花園等，有多重的感受與享受，有童趣、文學、藝術（許多西方雕塑作品）、靈修等多種領域的探索。沿途的花、草、樹木、石頭、空氣、晨霧、蟲鳴鳥叫等是清晨散步的最佳良伴。7:30晨間的第一池「地熱水」溫泉，是對早起鳥兒的最佳犒賞，洗去了一身的汗水。森林SPA，「漫步林間，靈氣迴腸」；溫泉SPA，「全身針灸，通體舒暢」。養身在動，養心在靜；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山水相戀，動靜相輔；這回真正享受到一個完整的SPA。

三、生命中的花、草、樹木

大自然界如果沒有花、草、樹木，那麼它是黑白沒有色彩的；它們是眾生生活的基礎，雨林是地球的肺臟，並為地表彩妝。在＜聖經·創世紀＞中，第三天　上帝成就了五穀與果子的植物，之後並創建伊甸園，使土地生長各種美麗的樹木，園子中間有一棵賜生命的樹，也有一棵能使人辨別善惡的樹。

1、生命樹

每個人、神、國家都有一棵可譬喻的生命樹，比如橡樹之於宙士（Oak tree and Zeus）、月桂樹之於阿波羅（Laurel tree and Apollo）、橄欖樹之於雅典娜(Olive tree and Athena)、洋槐樹之於埃及冥王歐西里斯 (Ash tree, Sophora japonica, and Osiris)等，都有其背景故事。橡樹之壯碩與千年之生命力，是圍牆籬笆最好的建材；月桂樹是河神Peneus之女戴芬妮Daphne被Apollo追求時之化身，是桂冠詩人頭冠的材料，今日諾貝爾得獎主以Nobel laureate尊稱之；橄欖樹是Athena與海神波賽冬Poseidon競爭下雅典人民的選擇；在Osiris陵寢長出的一棵洋槐樹（Ash tree）正瀕臨凋零，也意味著埃及國運的危機，是新書《生命樹》一書的楔子(‘L’arbre de vie’, Christian Jacq, 2003，陳青儒譯，麥田文化，2005 )。華夏林姓家族的先祖是商紂時代的忠臣比干，他也是紂王的叔父，受剝心與炮烙刑後，其遺腹子在逃亡時誕生于林間，這是取姓「林」的由來。徐福與日本人的關係、美國大熔爐的移民、10萬年前東非智人（Homo sapiens sapiens）向世界遷徙繁衍等，都是生命樹枝葉的關係。

在森林與熱帶雨林的保護過程中，有印度 ‘the Chipko movement’（源自1730年代300多名婦女誓死不屈抱樹護林行動）、巴西Chico Mendes 烈士的犧牲(Dec. 1887，橡膠樹業者為伐木工人所殺，兇手後來竟又逃獄)、非洲肯亞的Wangari Maathai 之植樹綠化運動(Green Belt movement)，她終獲得2005年之諾貝爾和平獎。

在基因診斷學的進步下，祖孫三代的枝葉間，可預知某種疾病的遺傳潛在性；一篇天馬行空揮灑的好文章，是作者知「樹」、「學問樹」的蟠根錯結、枝葉茂盛。

就個人的生命樹，予深以為當初家父為我命名時，一生的宿命就已被註定，「林佳谷，一個好山谷孕育出的樹林」，那麼生長在此的樹林，在最穩健的位能(potential)下會長得很壯碩紮實，但要茁壯到出頭天見天日的歷程，當可想見。幸好在悟道時，已接近天命、耳順之際。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在「學為人師、行為世範」以及「不欲玉之碌碌，石之珞珞」、「不奢望成為時代巨人，做個鋪路小石」的心態下，逐步從「舒適(小)自在」(feel ease)的細節中，朝向「圓滿(大)自在」（Care-free of body & mind）的方向努力。彌賽亞Messiah大合唱曲作家韓德爾（G.F. Handel, 1685~1759）有Largo（慢板）一曲，為自己所喜愛的「法國梧桐」(義文‘platano’, the plane tree)歌詠(附件)。今也以詩一首，對自己的生命樹做個抒懷：「林立深山比天高，佳景無限智人腦，谷音亮響待順波，取之無相樂境陶。」

空間與時間的交叉，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十天干代表空間，十二地支代表時間，於是有了年、月、日、時的四柱或八字命理學，其中的第三柱，屬日柱，即誕生日，稱日元，主宰了命理中最重要的部份。日柱天干所屬五行有十個組合，即甲木、乙木、丙火、丁火、戊土、己土、庚金、辛金、壬水與癸水。其中與今天花、草、樹木主題有關的則是甲木與乙木。甲木屬陽木，代表喬木等參天大樹；乙木屬灌木、柔弱的攀藤植物。古書《滴天髓》中云：「甲木參天，脫胎要金；貴亦重金，庚金木剋」，即屬甲木者，若想成材，必須藉刀(金)去雕琢。而「乙木繫甲，可春可秋」，即乙木之人只要找到甲木去攀附，可度過一切難關，不過這種人也比較屬於牆頭草的個性。從紅拂女見李靖所說的一句話：「妾本絲蘿，願託喬木」，把屬花草或樹木的個性說的很清楚。

「菩提樹」(Der Lindenbaum)是舒伯特(Franz P. Schubert) 所做的經典歌曲，仔細品味其歌詞，有希達多太子在菩提樹下睹明星悟道成佛的心志一般^（註）。歌詞說：「故鄉有菩提樹，…我對樹發下誓願，並刻字在樹間，倘若是希望不能遂，永遠誓不歸還。…菩提老樹綠葉茵，懷念切且親，刻字發誓非無故，祇為堅立志。…」不知舒伯特是為此典故而譜此曲還是純屬偶然？

註：釋迦世尊在尼連禪河畔，畢缽羅樹下結跏跌坐，並誓言不証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無上正等正覺，則不起，結果從夜間黑暗認知了「無明」，從晨曦陽光開悟了「智慧」，從日出日落，四季更迭了解生命的循環性與天行健「行、持」的重要性，這些從大自然的觀察，可類比於人生的生、老、病、死。後，該樹被尊稱為菩提樹。

2、花的世界

春桃(peach)、夏荷(water lily)、秋菊(chrysanthemum)、冬梅(plum)是四季的要角；情人節的玫瑰(rose)與母親節的康乃馨(carnation)是時下洋風之產物，照說胭脂花與萱花更符合華人的典故；荷蘭的鬱金香(tulip)、日本的菊花與櫻花（さくら，cherry blossom）、英國的紅、白薔薇、中國洛陽的牡丹(或芍藥，peony)、台灣與新加坡的蝴蝶蘭(orchid)是各地的特色；抒情歌中舒伯特的<野玫瑰> (Heidenröslein)、「真善美」電影中的阿爾卑斯山上的<小白花>(Edelweiss)、國語歌曲中的<茉莉花>(jasmin(e))、<杜鵑花>(azalea)或台語歌曲中的<雨夜花>、日語歌曲的<花>等都膾炙人口（附件）。在詩詞中花是歡欣也是感傷的寫照，如「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李白∙<清平調>）、「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李煜·＜虞美人＞）、「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杜甫·＜春望＞）、「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蠟炬…。」（李商隱∙<無題>）、「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清·龔自珍·＜已亥雜詩＞）、「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孟浩然·＜春曉＞）、「蘭草不沾王者氣，萱花不辨女兒香」（二月河·＜雍正皇帝＞）等。歌曲之王舒伯特(1779~1828) 一生寫下六百餘首抒情歌，在他18歲時 (1815)以歌德(J. W. von Goethe, 1749~1832)短詩‘Heidenröslein’所譜的「野玫瑰」更是永垂千古。想當年大文豪歌德(66歲時)不屑多看這位年青人一眼，如今他的詩也跟著流傳，該感謝的應該是前者吧。歌詞概要是頑童與野玫瑰間折枝與針刺的互動，曲詞相互生輝。又歌詞的中譯，在譯者「棘手摧花」vs. 「花開堪折」偏執的心態下，有不同的譯意，值得玩味。（附件）

酒杯形色彩鮮豔的罌粟花(poppy) 是美國加州的州花，更是阿富汗、中東一帶的重要經濟作物，它是鴉片（opium）、嗎啡（morphine）、海洛因（heroine）的原起。它不但在希臘神話中有插曲，在«綠野仙蹤»小說中也有「致命的罌粟花田」（the deadly poppy field）乙節。話說司四季變化與五穀豐饒的女神Demeter（即羅馬神話中之Ceres），女兒波賽鳳Persephone失蹤遍尋不得（原來是被陰府冥王Hades搶去當王妃），傷心欲絕，眾神矜憐，在她足跡之所履處遍長罌粟花，想藉花之催眠功能，希望幫忙Demeter能夠入睡解憂。睡神Morpheus，是morphine一字命名的由來。大家都以為木馬（Trojan horse）是特洛依（Troy）戰爭希臘一邊戰勝的關鍵，不過睡神使宙士睡著不能參與，恐怕更是最後勝負的決定因素，因為宙士對小亞細亞這邊的特洛依有同情心。

花有講不完的故事，單是畢業的季節，花語就可以作出許多有意義的表達，比如波斯菊（cosmos），它代表經得起風雨的吹打；迷迭香（rosemary），好的回憶；向日葵（sunflower），永遠向陽、溫暖。若三者合併更可譜出：帶著美好回憶走出校門，在不屈不撓的奮鬥中，迎向光明。(附圖)

在渡假村觀音亭有持淨瓶的觀音大士，伴有金童、玉女，下方有小池與金鼎一座，右側邊有來自台東都巒山脈的兩塊大雞血石（red jasper），一大一小取名「吉祥」與「如意」，兩石相依有一股溫馨「希望」的感覺。水池金鼎右側有「花的世界」偈一首：「木樨盈樹幻兼真，折贈家家拂俗塵；莫怪靈山留一笑，如來原是賣花人。」（明·劉伯溫）。

靈山法會，佛陀不語，祂祇拈花，大弟子迦業尊者，還以微笑，這也決定了將來的傳人，這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佛心印」的道傳方式，特別是禪宗。希望在上課時能有這種互動的境界，老師在台上拈花不語，台下的同學們回報以真如的一笑，那就可以下課了。

3、寸草心

「勿忘草」（忘れな草, a forget-me-not, 一種屬於Myosotis屬沼澤植物，有藍、白、粉紅小花）、「一根草一滴露」、「天涯何處無芳草」、「神農嚐百草」、「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生當銜泥，死當結草」…等，在這麼多耐人玩味與草有關的字句中，我選了「寸草心」作為本節的標題。只因寸草有心，所以他才會有勿忘草中所代表的「忠誠」與「友誼」、春風吹又生繼續存活的生命力、以及百草所提供的藥效。

陽光照射地球的太陽能中之1-2％營光合作用（首先感謝鎂與葉綠素），配合水、碳、氮、氧、硫、磷等幾個主要循環，植物是地球的第一生產者（primary producer ＆ 1st tropic level），在四大（土、水、火、風）之調和下，即岩石圈（lithosphere）、水圈（hydrosphere）、大氣圈（atmosphere）與太陽能（solar energy），形成一個微脆的生態圈（a fragile biosphere），這是萬物生命的所繫。「命」者人向天、地、大自然的「一叩」。在木、火、土、金、水的五行中，土居中間，又稱「中央戊己土」，人倫五常仁、義、禮、智、信中，「信」屬中央土，故大地最講信用，這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這也是桃園觀音或彰化花壇鎘米（土地污染在先），或台東池上「鴨間稻」有機好米(採用「鴨子上稼」，讓合鴨穿梭田間吃蟲、天然施肥、吃福壽螺並除草)之由來。

人類最早的文明搖籃是埃及尼羅河地區，而它象形文字（the hieroglyphs）的流傳得歸功於埃及特產的紙莎草（papyrus）；如果沒有五穀雜糧與地下莖的一些草本植物，人類無糧食可以裹腹；如果沒有神農嚐百草與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知識，許多疾病將無以為助。今日開發中國家80％的藥物來自大自然的藥草。在物種瀕臨絕跡之際，人類始感受到醫藥基因庫的重要以及它們流失之可悲，在還沒認識之前就已消失，特別是熱帶雨林區。在濫砍、濫伐、濫牧、濫耕、濫葬、濫開發、濫挖取等摧殘下，地表被踐踏，如今地表（地球皮膚）已千瘡百孔，青綠的地表變成了月世界，不知人類將來何以為生？在「廚餘變堆肥，堆肥變玫瑰」的資源循環下，趕緊修補復育地表，乃當務之急，否則將永遠與土石流共舞。

在＜人文校園營造＞乙文中，建議北醫校園中庭新加建的橫廊，其上邊縷空處，可以披覆一層長春藤，不但可以遮雨避陽，也有北美長春藤盟校（Ivy League）的氣氛。在醫院的經驗，有可以面向綠色花園景觀的病房，較之面壁乙組的病人，其預後較佳。美國作家歐．亨利〈最後的一葉〉（‘The Last Leaf’, by O’Henry, 1902）的情節是最好的說明。

蒲公英（dan-de-lion）因它有獅子牙齒般的葉子而得名，它的圓團花絮，隨風四處飛揚，代表生命的韌性與隨處落腳生根之隨順性。時代週刊（Time）為了鼓勵文字的傳播（spread the word），也以蒲公英四散的花絮深明其意。(附圖)

其它如薰衣草（lavender）、香蜂草（melissa）、聖約翰草或金絲桃（St. John’s wort or hypericum）、鼠尾草(sage)、紫蘇(perilla)、小茴香(fennel)、大茴香(anise)、奶薊(milk thistle)、缬草(valerian)、甘菊(chamomile)、菊屬紫鐘花(Echinaceae)、鋸櫚(saw palmetto)等是香草、花茶、調味與健康食品，伴隨我們日常生活。

4、經濟植物學與寓意

從實用經濟面看，花、草、樹木對於全世界有無可言喻之貢獻與影響力，哥倫布與其他航海家「大探險」，對世界的貢獻，不是當時搶來的金銀財富，而是物種的大交換（the Grand Exchange），特別是數種重要經濟作物，如菸草、罌粟、甘蔗、棉花、橡膠、茶、奎寧、玉米、馬鈴薯等（Ref. “An Empire of Plants-People and Plants that Changed the World”, by Toby and Will Musgrave, 2000，中譯：董曉黎•《改變世界的植物》，高談文化，2006）。

花草樹木可以抒情，也有寓意，莊子＜南華經•人間世＞一章中的「散人（匠石）與散木（櫟樹）」情節，以社樹為喻，寫有才者「以其能苦其生」，遭斧斤之患，而轉出全生遠害在於以無用為大用，即「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又云：「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俗諺：「直木先伐，甘井先竭」，日諺：‘出る釘は打れる’（中譯：出頭之釘先被錘下）等都是不可強出頭之告誡也。屋側槿花朝開而暮落，庭前松柏壯碩而常青，各有其寓意：「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把握當下最重要。榮辱不驚，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觀天外雲卷雲舒。